第925章 裹兒化鳳
這二者之間,定有千絲萬縷的聯係。
隻是想要徹底弄明白,還是需要打開此門,親自進去看看。
歐陽戎眉宇鬆開,放下空酒杯,垂目繼續勘酒。
心下決定,這一趟回劍澤,要弄到一物,幫助打開血青銅大門。
再度杯滿,歐陽戎仰頭,一飲而盡。
腦海中閃過盧大公子傲氣鐵骨的背影。
收回思緒,歐陽戎瞧了眼桌上的飯菜瞧了眼桌上的醬牛肉和熟鵝,他伸手入左袖,搖了搖某根小墨錠。
「唔唔—」
妙思迷糊醒來,被歐陽戎捂住嘴巴。
他坐在靠窗位置,關注的人不多,左手恰好靠牆,沒人看見,便夾了些菜,放進盤子,然後趁著周圍人不注意,把盤子塞進了左袖麵。
「嗯?嗯!」
嗅到熟肉的香味,妙思迷糊眼神頓時清澈了不少,她小鼻子用力聳了聳,一把抱住了熟鵝的肉腿,大快朵頤起來,還在努力控製著不去吧唧嘴。
歐陽戎暗中失笑。
如此這般,他一邊悠哉喝酒,一邊投喂妙思。
一人一精就這吃了起來。
時辰一分一秒過去,窗外夜色黯然,行人稀少起來。
飯菜也吃的差不多了,歐陽戎放下筷子,安靜等起了妙思。
這時,他感到手背有些微涼。
轉頭看去,窗外下起了細雨。
夜雨窒空,細細碎碎的。
雨絲飄進窗戶內,落在手背上。
夜風頗大。
大堂內,坐滿了一半桌子,都在聊天打屁。
周圍其他的幾桌酒客,似是也被雨聲擾到,有些轉頭看來。
歐陽戎默契起身,去關窗戶。
大堂內都是這紅塵客棧夜宿的客人,並不是小鎮上的本地居民,都是外來的旅客,來自天南海北,四麵八方。
一些說話的口音,連歐陽戎都沒聽過。
不過,除去外國話,他對地方方言一向挺有天賦的,是在十不同風百不同俗的龍城縣做父母官時,四處走訪鄉親鍛煉出來的。
所以大致能聽懂他們在說些什。
剛才吃飯喝酒之際,大堂內不乏有高談闊論之人,褒貶時政。
有些人,光是從他們論政時的「起手式」,就能看出靠不靠譜,比如那種一開口就是高屋建領的從太宗開始講起的,說太宗如何如何,現在如何如何,人心不古的——
說話之際,還眉頭緊皺,煞有其事,講的陰陽頓挫,像是單口相聲。
對於這種水平,歐陽戎大多是自動忽略掉,當做耳邊風。
不去笑話,也不評價,隻當做大周百姓們的娛樂活動,
若恰好遇到專業說書的,倒能用來下飯,讓他津津有味的聽一聽。
怕就怕「說書之人」自己也信以為真。不是哥們,你來真的?我還以為是說書演義呢此刻,外麵突如其來的雨聲風聲,打斷了大廳內熱火朝天的喝酒氣氛,幾桌客人們聲音小了下來。
直到離窗戶最近的歐陽戎,關上了窗戶。
離櫃台最近的那一桌酒客,才重新聊天,其中一個臉頰消瘦的長袍男子,似是個文士。
他瞄了眼櫃台邊風韻猶存的老板娘,清了清嗓子,重新開口,高深莫測的點評了下洛陽時事,
側麵展現著「走南闖北」的閱曆。
一番話語,引得周圍幾桌酒客們的側目。
餘大娘子也不知道是真感興趣,還是裝的,恰到好處的放下手中算盤,眼神感興趣的望了過去她身子倚著櫃台,手掌撐著下巴,眼神自帶那種小女子獨有的新鮮好奇仰望欽慕的神色。
像是初來的小姑娘第一次聽到這深奧有內涵的論政話語。
長袍文士明顯是被這眼神給看爽了,唾沫四濺的嘴巴暫時頓住,賣關子一般朝眾人笑了笑,然後有些意氣風發的拿起酒杯,豪飲了一大口,繼續滔滔不絕。
歐陽戎多看了眼給客人情緒價值拉滿的餘大娘子,掩上窗戶後,就要坐下。
這時,窗前匆匆經過一人一傘,不等歐陽戎細看,他已經從正門走了進來,低頭去收雨傘。
這是一位臉龐滄桑的中年男子,約莫四十來歲,身穿絲綢錦服,腰掛儒釋道各家各式的平安符,像是個做生意的商人。
小鼻子小眼的,是江左人士的麵向,那邊的商賈也確實多,幾乎全國都有。
歐陽戎自認看人還是比較準的,收回目光,坐下後,默默斟酒。
滄桑中年人徑直來到歐陽戎隔壁一桌,一屁股落座。
此桌已經有人。
此前一直獨自坐著一個與滄桑中年人類似麵相與打扮的中年人,應該也是一個商人,不過富態平穩一些。
之前,整個一層大廳,就歐陽戎和富態中年人這兩桌最安靜,都是獨自一人夾菜吃酒·—-妙思不算人的話·.對於高談闊論的長袍文士等人,置若罔聞。
此刻,見滄桑中年人匆匆趕來,在對麵坐下,富態中年人提起酒壺,給他倒酒,調笑了句:
「讓程兄別走這快,好不容易見上一麵,留下多飲幾杯,不醉不歸,明早再出發多好你看,沒走幾步,下雨了吧,老天爺都勸程兄留下呢。」
程兄擺擺手:
「周兄莫打趣我,滄州那邊有船在等,這一批茶葉,得快點運過去,多等一天多一份耗錢,小弟人家小業小的,不像周兄這樣豪富」
他舉起酒杯,歉意抱拳:
「下午不是不給周兄麵子,反正咱倆常來桃源鎮這購茶看貨,有的是機會見,又不差這一時半會兒,而且前陣子那陣風波,江南嶺南各州官府,統一出台的那些政令,,得趕在有可能的局勢還沒收緊之前,多運幾批貨走,萬一呢對吧算了,不提這些晦氣事了,小弟我自罰一杯。」
不遠處的歐陽戎,耳朵微動,默不作聲。
這二人像是茶商,全都是錢塘口音,是江左人士沒錯。
江南道很大,江州在江南道西邊,屬於江右;錢塘等地在江南道以東,屬於江左。
另外,歐陽戎也依稀想起,桃源鎮這邊,好像確實是生產一種茶葉,叫什雲霧茶。
這些錢塘商賈倒是膽大,跑來桃源鎮這偏僻之地,應該都是瞅準了此種商機。
至於這個程姓商賈嘴的風波政令啥的,歐陽戎隱隱猜到一些。
座位上的他,正好背對這兩位茶商,麵色如常,繼續夾菜,去喂袖中「大胃王」小墨精。
與此同時,耳朵微微豎起。
後桌的兩位茶商沒有注意到他,對於大堂內高談闊論的客人們也置若罔聞,繼續敬酒閑聊。
富態茶商擺擺手道:
「程兄也蠻不容易的,這下雨天的,先躲躲雨,萬一雨大,連綿數日,路上茶葉潮壞了就不好了。
頓了頓,他繼續剛剛的話題,語氣噓晞:
「確實,那檔子事發生,各地官府好像都很嚴肅,對雲夢澤周邊地方,包括咱們桃源鎮這一塊,都開始戒嚴,出入嚴格,聽說各縣各城都開始設卡,嚴查通關文書,另外一些鹽鐵之物,都在收緊,嚴禁運到雲夢澤周邊「哎,你說,咱們一看就是做生意的老實人,有錢塘口音和戶籍,這些還能作假?哪像什雲夢越女什劍澤反賊?性別都對不上。」
程兄嚴肅的點點頭:
「是這樣,查得越來越嚴了。」
頓了頓,他跟著一歎:
「可能是怕咱們是反賊同夥吧,私下串通。這邊信奉雲夢元君的人還挺多的,朝廷沒通緝之前,附近的百姓們都敬稱這些越女為神女·
「隻是誰知道,官府是怎和她們較上勁的,說是什造反,這不扯淡嗎,洛陽離的這遠,
這些越女在雲夢澤住的好好的,幹嘛跑去造反,若是說要割地為王,也不至於,本就天高皇帝遠的,當地一直都有元君的信仰在,已經千百年了,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———」
「噓,程兄慎言。」
周姓的富態商賈突然豎起手指,打斷道。
程兄頓時閉嘴,悄悄掃了一圈左右,發現大堂內沒啥人關注他們。
他目光略過了隔壁座埋頭乾飯的某個大漢,心不在焉的點頭。
「嗯嗯,好,吃酒,吃酒———」
周姓商賈輕歎一聲,遮嘴道:
「雲夢澤四周,目前看,滄州官府相對寬鬆些,聽說是滄州官府有些官員,似乎也有些不滿上麵下達的嚴格政令,不願設卡阻滯,畢竟來這邊做生意的商人多,路子大多是不白不黑的,有哪個屁股是完全乾淨的?
「鹽鐵嚴禁也就算了,就怕矯枉過正,管的這嚴,最後大夥都沒飯吃所以說,趁著滄州那邊還有口子,趕緊多運些夥出去吧。」
「嗯嗯,周兄所言極是,還是周兄敏銳——」
這時,大堂內高談闊論的長袍文士神經兮兮的問眾人:
「你們可知,現在洛陽的局勢可謂是雲波詭,朝堂諸公們都睡不著覺。」
嗓音很大,落入了窗邊的歐陽戎還有閑聊的兩位商賈的耳中。
歐陽戎沒有動靜,自顧自吃菜飲酒。
周程兩位商賈下意識的看了過去。
「這是為何?」
大堂內,好奇的人群之中,有人問道。
長袍文士似是很享受被全場矚目的滋味,淡淡一笑,有些高深的姿態道出:
「還不是因為前段日子,聖人突然高調宣布潯陽王一家回京。這潯陽王一家可不簡單,雖然是聖人的親骨肉,但曾經母子不和,帝位被廢,貶為庶民,在外流放十幾年「近來卻突然將他們隆重的接回京城,還是當著滿朝文武,和衛氏親王的麵,而且還是安置在離得近的宮廷,嘿嘿,此舉就很耐人尋味了。」
「此話何解?」
有人好奇問。
長袍文士揮袖,話匣子一開,便絡繹不絕:
「當然是回來奪嫡的,當今聖人的某種心思已經很明顯了。但是,衛氏親王與幼子相王還在京城,此前同樣對皇嗣之位虎視耽耽,這是天下眾所周知的,所以才說,洛京那邊的局勢甚是微妙有趣。
「另外,還有一件趣事,聽說聖人似是獨寵潯陽王的幼女,有隔代親在,不僅親自帶在身畔券養,甚至聽說,上早朝時都會帶上她。
「這位潯陽王幼女,現在已經是洛陽那邊最炙手可熱的宗女,勝過了一大堆皇親國戚的公主,
能隨意出入宮廷,是長樂公主府上場場豪宴的座上賓,點評天下文士洛陽俊傑。
「聽說她不僅冰雪聰明,天真無邪,爛漫純良,惹聖人喜愛,還生得一副如仙美貌,姿容氣質冠絕LY市井之中已經隱隱在傳洛陽第一美人的稱號·
「她雖名義上尚為郡主,美名卻力壓宗室所有的離女衛女,傳遍大江南北—」
歐陽戎全程沒有神色變化,伸手夾菜,像在認真的投喂小墨精。
大堂內,一眾賓客聽得麵麵相。
餘大娘子抓了把瓜子嗑,臉色津津有味。
程姓商賈與周姓商賈對視了一眼。
程姓商賈搖了搖頭,周姓商賈輕笑一聲。
二人默契舉杯,朝對方敬酒示意。
長袍文士的餘光悄悄打量全場,似是頗為享受這種掌握飯局節奏的氛圍。
結果角落兩位商賈「刺眼」神情,恰好落在他眼中。
長袍文土突然轉頭,朝那邊和善問道:
「見兩位閣下剛剛神色,像是不太讚成,請問二位有何高見?,能否教教在下?」
程姓商賈立即放下筷子,抱拳歉意:
「絕無此意,我與友人適才閑聊,無議論閣下一說。」
長袍文士皮笑肉不笑道:
「最好如此。」
就在他準備回頭之際,周姓商賈飲了一杯酒,突然轉頭,朝眾人道:
「程兄說得對,確實沒有議論閣下的意思,但是,閣下的消息屬實有些慢了,連潯陽王府那位小郡主的情況都沒弄清楚,自然令人聽得不適。」
不等長袍文士麵露不滿神色,周姓商賈的朗音已經傳遍整座大堂:
「上月中旬,聖人夜遊上陽宮,在甘露殿下旨,晉封小郡主為大周公主,封號安樂,賜之金冊,特許開府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