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道長,你看這個佛塔,這就是蜃景縣了,前麵不遠就入海了,你聽,還能聽到海浪聲呢!”林覺細細聽了一下。
夜涼爽,隱有嗚咽,難以分辨是風吹過林梢的聲響還是極遠處的海浪拍岸。
“這有個渡口。天色太晚,不好再往前,聽說靠近海邊風浪也很大,小老兒這艘小船進不了海,也怕天黑看不清楚,找不到渡口,就隻能將道長送到這了。”船家對他說道,“很多人來蜃景縣也都是在這下船,這座寺廟就在蜃景縣的外麵,現在看不見,等天亮了,沿著岸邊的路一眼就能看見縣城。”“辛苦船家了。”
“不辛苦不辛苦,道長又不是沒給錢。”船家說道,指著岸邊點燈的佛塔,“但凡江邊的佛塔寺廟,都可以借宿,道長可以去廟借宿,如果覺得道長是道家的人,不太方便,也可隨小老兒再在蓬船上將就一夜。”
“沒什不方便的,就當我是個旅人,給點香油錢就是。”林覺笑道,“在船上呆了這久想上岸得很“也好!”
船家笑著應下,又對他說:“道長留心,這邊雖然沒聽說有打仗,不過眼下世道亂,世道亂人心也亂,平日多留個心眼。”
“我們隻不過來此地看看海邊風景罷了。”
“嘿!”
船家笑了一聲。
我們?
是將那隻狐狸也算進去了嗎?
如今這世道,幾千路,從秦州到鷺洲,就來看看海邊風景?
這位道長真是非同一般。
在船上這久,他一點不似以往那些客人那般煩躁無聊,平日不是在船頭打坐,靜觀風景,就是獨自拿著木頭做著雕刻,要不然就是與他帶的那隻白狐如人一樣交談說話。
偏那白狐也會回應他,似乎雙方都能聽懂彼此的意思一樣。
而那木頭也很奇怪。
小小一塊木頭,這位道長不用刻刀,反而拿著一把精巧的小劍,一點一點的刮,每次最多隻刮一些木粉下來。要說這劍鈍也就罷了,可偏偏他曾不經意間見過一次,這小劍分明有著削鐵如泥之利。船家搖了搖頭,對他說道:“道長仙狐請慢走,下船小心。”
“多謝。”
“當不得謝。”
船家看著林覺下了船,小船隨著動靜在水麵上左右浮動,晃起波紋搖碎月光,有著輕微的水花聲,而那白狐回頭看了他一眼,也迎著月光朝著岸邊輕巧一跳,像是沒有重量一樣,輕飄飄的上了岸,他遲疑許久,終是忍不住對著那方開口:
“小老兒一直想問,又不敢問,如今到了地方,實在忍不住心中癢……道長從秦州來,也帶一隻白狐,可是京城傳聞中的那位林真人?”
狐狸停步轉頭,把他看著。
道人也回頭笑看他說:
“聽說京城近些年來,但凡道人,乃至做道人打扮的江湖騙子,都興攜帶一隻白狐在身邊,一度使得秦州的白狐天價難求,我帶一隻白狐又有什奇怪的呢?況且船家口中那位道行修為都還不夠,哪又稱得一句“真人’呢?”
船家聽了哦了一聲,原來不是啊。
隻見那道人朝他行禮,便上岸走了,狐狸也收回目光,蹦韃著沿著小路而去。
河邊小路,蘆葦巴茅深重,在晚上黑漆漆的,不過道人穿的是灰白色的道袍,因年生久而越發泛白,映著月光倒是明顯。
而那狐狸身上更是雪白,反照明月。
夜風吹了幾陣,船身搖晃片刻,船家忽然眉頭一皺,這才猛然回過味來。
不過河邊小路台階,月光之下,一人一狐已經越走越高了。
船家搖了搖頭,還是沒有去追。
隻在搖晃的小船中躺下來,照著明月,吹著江風,不思雜念,小老兒也做片刻的神仙。
僧人確實比道人會做生意。
僧人將寺廟建在鬧市之中,就給人留下擺攤設點的位置,建在官道旁邊,就給人免費贈水,建在運河兩旁,就用佛塔來給來往船隻指路,既方便別人又方便自己,還能賺香火借宿錢。
道人的生意頭腦就有不如了。
如今這個年頭倒難得這間寺院的僧侶法師們仍然留著幾分善意,見林覺也是修行人、半夜到此,竟沒有收他錢財,給了他清淨的住宿,第二天早上還為他提供了早飯。
吃完之後,有個僧人還送他到門口,指著前麵的小路對他說:
“道長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,大概四地,就能到蜃景縣了,可莫要下山,下山就又回到江邊了。若是道長想先進城,就進城就是,若是想先去海邊轉一轉,到城門口時有個三岔路,往右手邊走就是。”“不知哪最適合看海?”
“最適合看海?那要分遠看近看了。”僧人回答著道,“近看的話文筆村是離海最近的村落,可以借宿,馬蹄灣有最細軟的沙子,隻是最近海上在鬧妖怪,文筆村的人都搬走了,也少有人敢去馬蹄灣。若是遠看,當屬額頭山最高,看得最廣,小僧建議道長去那,海妖再猖狂也不可能爬到山上去害了道長。”“多謝法師。”
林覺甚至有了一種當初初出舒村,路邊遇見的那間寺院的感覺。
不知那間寺院如今怎樣了。
若今後有機會,該再回去看看。
“阿彌陀佛。”
雙方互行一禮,就此分別。
林覺召出紙驢,沿著山路往前。
狐狸邁著碎步跟隨著他:“我們要去海邊找朝霞了嗎?”
“是啊。不過我們還得先進城一趟,買些吃的,再買一個瓶子,好裝朝霞。”林覺說道,“然後我們就去海邊,等一場最盛大的朝霞。”
狐狸砸吧了下嘴,沒有說話,隻搖頭晃腦的跟在他身邊。
不經意間停下腳步,往山下看一眼。
河邊已經空空蕩蕩,那船家不知何時已然離去了。
如同那位僧人所說,沿著這條路走了沒多久,就看見了一座老舊的小城。
可能是戰爭沒有波及到這的緣故,城雖老舊,門口倒也熱鬧。
林覺看見很多商戶小販來往其中,也看見很多衣衫襤褸或者幹脆打著赤膊的漢子聚在城門口,若有人進城,看著不像窮苦的,就立馬圍上去詢問要不要帶路、賃屋、搬工之類的話,還有很多小販背著背簍,幹脆就在城門口圍著人推銷售賣。
“這討生活也不容易……”
林覺雖然穿著舊道袍,可道袍也沒有補丁,幹淨沒有汙塵,加上他麵色白淨,不似窮苦人家,便也有人圍了上來。
“道長可要帶路?”
“道長去哪?可要搬工?”
“要不要坐竹轎?”
“買不買餅子?剛做的餅子。”
“不求人!自己做的!買一把吧?”
“吃不吃酒?比城便宜!”
眾人將他圍著,幾乎走不動路。
林覺心知在這花了錢,就更可能被另外的人纏上,便更走不動,不過看著這些人衣衫襤褸、麵黃肌瘦的樣子,恰好自己也有需要,他也願意將錢財花在他們身上,便指著一個背著背簍的矮瘦婦人問道:“餅子怎賣?”
“四文錢一個,又大又宣,頭還加了蝦米,可好吃!”
“來十個吧。”
林覺拿出兩小串錢,遞給了她。
隨即又指了一個閑漢,讓他幫忙帶路。
這能幫自己省時間、省心力,不被奸商坑錢騙錢。
不出所料,眾人見他花了錢,知曉他有錢,甚至知曉他心善,已經圍著他的更不願意走了,四周還有更多人圍了過來。
可是林覺已經沒有需要了,隻好對著他們行禮,勸他們莫要在自己這浪費時間。
“走走走!都走!沒見道長說了嗎?已經沒有要買的了!還不去招呼別人貴人?”
那個閑漢長得雖瘦,卻也有幾分氣勢與講究,收了林覺的錢,帶路之餘,也替他轟走圍在身邊的人。身邊的人很快就少了。
走出百步,便隻剩下一個人還纏著林覺。
這人也是麵黃肌瘦營養不良,背著一個背簍,麵全是癢癢撓,雅號不求人。
“道長心善!買一把不求人吧?是小人家的老父自己做的,好使得很!道長就當看小人可憐,也買一把吧?”
“去去去!哪是你老父做的,不都是從城南那個鋪子進的嗎?”閑漢連連擺手哄他,“你這人知不知道規矩的?道長今日有老子帶著,你怎還在這糾纏不休?像你這樣,我們以後又如何做事?”“道長心善!隻買一把!小人家中已經好久沒有揭開鍋了!”
林覺無奈搖頭。
這東西於他沒用,倒也可以用來逗狐狸玩。
“多少錢?”
“隻要十文!”
林覺還沒開口,閑漢先瞪圓了眼睛:
“十文!?就一個竹片,城南的鋪子才幾文錢一把?你怎不去搶?”
“我難道不賺一點吃飯錢?”
“道長別買!這人是看你心善好欺!要買我帶你去城南買!”
“道長!”
小販看見林覺真有不買的意思,將眼睛一瞪,幹脆直接將這把不求人塞進了林覺懷,一臉賴皮模樣:“道長可是已經買了,既然買了,就要給錢!這天下沒有買東西不給錢的道理!”
“我哪買了?”
“都在道長手了,怎沒買?”
林覺倒是體會到船家昨晚的提醒了。
不過他也不在意,隻是笑了笑,低著頭,從懷中摸出十文錢,遞給這名小販。
小販接了錢,喜笑顏開,便欲離去。
不料這時,又聽麵前道人將他叫住,對他問道:“那你買了我的花,又為何不給錢?”
“胡說!我哪買了你的花?”
小販如是說著,卻發現道人身邊的那名閑漢已經驚訝的睜圓了眼睛。
小販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。
“你往身後看。”
“這……”
小販回頭一看,這才發現,自己身後背第的竹製癢癢撓競然全都開出了花,五顏六色,紫嫣紅,煞是漂亮,可卻將他嚇得不輕。